卢明按:
此稿由朱文真女士提供给我。系魏敬朝先生整理校释,周长欣先生译成白话文。早就听说魏翰林少而失父,母贤而善教,有《母训》,惜未得一读。前几年,《水浒文化》杂志将魏敬朝先生整理的《母训十六章》发表,读后感慨良多。近思古训宜人,当公之于世,以期世人学良母训子,培养良材。故特将文稿发于此。
魏敬朝整理感言
偶得我族弟XX精心珍藏之手抄古本——魏翰林《母训》、弁言及自叙。因破旧有残缺,嘱我再抄,以求长久保存,吾欣然应允。遂即查阅魏氏族谱及有关文献资料,逐字核实,多方求证,历经数月,方告成型。所以才有此感言。
我魏氏十世先祖希徵,字子相,号山翁,山东郓城魏路口人。清诰封翰林院侍讲、皇太子讲官、文林郎修职,所著《母训》,乃母亲训诫儿子做道德高尚之人的重要文献。查阅郓城县文史资料,此类作品并不多见。看这手抄古本,多有残缺,有待补充,查我魏氏族谱,虽有全文,但谬误频出,难以尽表作者原意。而两两对照,借助古汉语词典,得以完善,岂不美哉!整理校对,很有必要,不能让这珍贵遗作沉没在历史长河之中。于是,就仅凭个人微薄之力,把竖排改为横排,付之标点,酌情分节,且略加注释,望通达顺畅,便以阅读。
希徵之母,晋封夫人陈氏之墓碑。碑文有记:“公葬城外路南阡,奉勅丰碑竖墓前。夫人懿训传后嗣,安厝李家楼西边。南望荒塔来燕翼,北迎水寺度金仙。震定清泽名山左,流芳沮古万斯年。”《母训》是一份不可多得的处世教材,当属抢救之列。其十六章,内容丰富,涉及人生、社会的方方面面,对上对下,对内对外,对人对己,无所不含。所述条目都出自最底层的社会生活,平凡的人事交往,常见的家长里短,先生就事而议,就势而发,细致入微,顺理成章,点拨之语,清晰明了,字字千金,语重心长。于今仍有很强的现实意义,不妨拭目以观,定会受益匪浅。
整理校对之余,反复咀嚼,回味悠长,深感先祖高风亮节,聪慧贤达。又痛觉后人肩负扬善之重责,为何不起付梓之意,广为传达,发扬光大,造福于后人,得益于众家。
母训弁(biàn)言
上岁丙午,复当校士之期。吾宗子相以葩经魁齐鲁。多士试竣,余从诸大夫后,侍宴鹿鸣。总裁给谏、吴公枢部、翁公辄(zhé)交口子相之文,不置耽(dn)。而子相谒(yè)余署中,观其人,清标玉立,芳兰袭人;读其文,出入经史,渊渟岳峙。及叩其中藏,复与余有水乳针芥之合,喟然叹曰:“是殆有志于圣贤心性之学,本经术为文章,不徒以区区呫哔(tiè bì),若世儒之寻章摘句为能事,是非复于家学者不能也。”
越岁丁未,子相不得于有司,复游稷门,不以文奇,被放为愠(yùn),而以青袍奉母为乐。手一编相示,皆太母陈孺人,过庭之提命,而子相韦弦佩之者也。
孺人,本儒家女,早岁适魏氏家,耽中落夫,复夭折。年未三十,称未亡人。所余者,萧然四壁,呱呱两孤而已。孺人以母兼父,复以母兼师,外持门户,内供饘(zhn)粥,机声灯影,画荻(dí)和丸,黾(mn)勉几三十年。而子相崛起孤生,卒成其志。
今观《母训》十六章,一皆忠孝礼义之大节,是躬淑世之要道,当与周礼内则诸篇,俱垂千古。岂以酒浆烹饪谓妇道之无亏,荼(tú)蘖(niè)冰霜谓阃(kn)仪之克尽也哉?则子相之文之人,非孺人母教不克至此。
余因是而有感也。世风不古,人心日下,荡榆踰闲,往往自外于四民之列。兹训也,凡天下之为母者,皆当如孺人训其子,凡天下之为子者,皆当如子相之守其训,或以世道人心之所助也,于是从臾(yú)子相,付之梓,而复弁言于首。
古鄗(hào)裔鲁竟甫氏题
注:
弁言:前言,引言。因冠于篇卷的前面,故称弁言。
鹿鸣:明清时期,于放榜次日,宴请考中的举人和内外帘官等,歌《鹿鸣》,做魁星舞,故称鹿鸣宴。
韦弦佩之:《韩非子·观行》:“西门豹之性急,故佩韦以自缓;董安于之性缓,故佩弦以自急。”韦:皮带。弦:弓弦。韦求软韧,弦求紧张。佩带韦弦,以随时警戒自己。用指有益的规劝。
母训自叙
不肖希徵自上世以来,耕读为业,以清饶著姓邑中。至王父啸渔公癖嗜琴书,不屑问家人生产,迨徵母陈氏归先严,时家徒壁立矣。因还依外祖,讳尧典字唐宪陈公,共居以爨(cuàn)。外祖理学文章,称名儒,中岁捐馆,遗舅氏三人,亦复伶仃萧瑟。
明崇祯辛巳,先严染时疫,遂至不起。母氏年方二十六岁,先兄六岁,徵尚在襁褓。母氏性耽圣,又所处眉山父子兄弟间,诗书之训,实饫(yù)闻之矢志,柏舟茹苦,抚余兄弟,勤纺绩,以供膏油,艰难辛苦备尝之矣。人皆有父,徵独以母为父,人皆赖母之养以生,徵实赖母之教以有成也。
忆学语时,母口授三字经及五七言诗,粗能记诵。四五岁时,母语以某诗为古人作,某诗为外祖舅氏作,略说大义。嗣乃授四子之书及就外传,遂从本经读起。徵性鲁,本鲁钝,皆赖母氏怀抱中,有以开导之也。于十二岁入邑庠(yì xiáng),舅氏亦各筮(shì)仕远游,提命日疏。而徵一言一动,母氏不稍宽恕。每有教诫,辄登之于简,出入怀袖,亦自附无恤,恪守教之义,用以时加警惕,期于无忝(tin)所生云尔,久而成帙(zhì)。欲付之剞劂(jjué),永垂家范。兹先摘其大者,著为十六章,语皆家常,虽稍润色成文,然不敢为粉饰之句,有所增损于命教之旨也。
母 训
不肖男魏希徵编缉
君思章 第一
余五岁时,母教以君、亲、师大义。余谓亲师之恩,既得闻命矣,不知君者何人?如何有恩于我?母曰:“君者,天下之主,即如年来,盗贼四起,百姓流亡。若非清朝有道,汝母子何以得享生全!这等看来,可见朝廷恩惠直与天覆地载一般,比亲生师教更为重大。”所以诗云:太平无以报,愿上万年书。
注:太平无以报,愿上万年书:天下太平,无以为报,诚愿写出歌颂太平的文章,让后人永远知道,作为对有道之君的回报。
祖泽章 第二
母尝言:汝祖父虽无产业相贻,然雅尚质朴。行不訾(z)于乡里,足不涉于公庭,清德裕后。较之世人积恶败行以蘖产遗子孙者,相去何啻(chì)千万!小子务切念之。
祭扫章 第三
先严见背时,举家染疫,以故先严寄葬城外,至今以贫窭(jù),尚未改葬。岁时,母氏率余兄弟祭扫,必躬必亲。曰:“汝父性严而好礼,若非亲到,徒致一陌纸钱,汝父不将吐之乎?且生平取与不苟,非义之财,勿以备牺牲。求仁者之粟以祀之,乃称孝子。”
琴训章 第四
余祖于辛巳岁病没,遗残琴一张,残书数卷,母氏装束供奉,每朔望焚拜,辄指以示余。曰:“此汝祖手泽之遗也。”余年少,未解事。问:“此琴有何益处?”母云:“琴音,清以越,庄以和。与凡响不同。故古圣贤不废,可以和平性情,为教甚大。尔小子勿忘徽音。”
拾遗章 第五
先兄子卿,候三舅氏于阳谷,以病虐避居佛阁。适有张姓者,遗十余金于阁上,盖其完粮之需也,先兄追而还之。及回郓,张姓踵(zhng)门称谢,母乃知其事。呼余于塾,语之曰:“汝兄不拾遗金,又不以小善告人,汝当效之。凡临财不可苟,为善不求知。皆当如是。”
入学章 第六
忆余六岁,入小学。归而揖母。母曰:“汝知读书何为乎?”余曰:“登科做官耳!”母笑曰:“非也。做官由天命,由朝廷,如何定得!读书固为做官,实为做人耳。读圣贤书,当行圣贤事。勿徒从科名起见也。”
事嫂章 第七
先兄病没,遗一子一女。嫂氏毁容守志。曰:愿如吾姑,作一门双节。母怜之泣。谓余曰:“古人事嫂如事母。汝夫妇事孀嫂,当如事孀母耳。”余妇因不敢以操作烦吾嫂,诸凡起居,奉之惟谨,皆一一遵母教。非余小子之能,为刑于也。
训侄章 第八
余犹子侄嬉戏,念其孤也,每不忍苛责之。母辄怫(fú)然曰:“人皆有私,岂不信哉?汝于子以责备为爱,于侄以姑息为爱,明存形迹,何不一体相视也?”余曰:“谨奉教。”
佩韦章 第九
余性躁,而妇性宽缓。每有龃龉(jy),不禁怒责之。母曰:“汝妇浑穆有福相,当为汝师。汝不识佩韦之义,顾乃怒之乎!”
注:佩韦:古人说:性急,故佩韦以自缓;性缓,则佩弦以自急。佩带韦、弦,以随时警戒自己。韦:是加工过的熟皮子,非常柔软,佩韦,则可以柔软克制性急。弦,只有绷紧时才起作用。佩弦,则可以用刚硬克制柔软。
择交章 第十
余入庠后,渐有交游。母一日呼而训之曰:“朋友居五伦之一。砥德砺业,皆所资赖。苟悦不如己,则终身人品,无有进益。若交匪类,必入下流,不可不慎。”余因尊师取友,多受琢磨。虽出门之,实堂上之命也。
尊师章 第十一
自余舅氏,久流京邸。母氏为延赓(gng)勲(xn)先生,朝夕督课,颇有进益,后先生还乡,无所适从。母闻善有李先生之贤,命余执文萟(yì)请教,时先生已捷南宫,谦光不受。余拜。母云:“尊师然后敬业,岂得不北面哉!”余奉母命,师事惟谨。先生因文章德行,时时提命。嗣以先生筮仕东粤,复奉母命,请教六超李先生,亦如事善有先生也。
母每云:“秀才最患不虚心,往往骄语贪贱,耻游先达之门,直是自己身份低,所见不广。请益原从学问起见,非同势利。从尊宿游,自与清庙明堂之气相近,有何悬绝而自自籓篱乎!”试看古人游朱门如蓬户,是何等心胸,何等眼界!
为师章 第十二
余以屡试优等,遂有西席相延者,请命于母。母愀(qio)然蹙(cù)额曰:“得馆金以糊口,固善,但恐有损于阴骘(zhì)耳。”余愕然问曰:“设帐诲人,亦是好事,于阴骘何损?而母为是言?”母曰:“嘻,汝年少不知也!凡食人之食者,当忠人之事,稍不用心,便是罪过。如汝学问未到,任意讲说,是以偏见误人。若怠气粗心,苟且支吾,便是欺弟子,欺自己,欺神明。异日欺君罔(wng)民,皆从此始。又或因束金之多寡,分功夫之疏密,有分别,相无平等心,罪过更大。岂不于阴骘有损乎!”余再拜受教,乃敢出。
廉耻章 第十三
余十四时,受知于邑侯姚公,欲有以作养之。里人遂有属余,请托者。因请命于母,母辄恚(huì)甚曰:“士穷乃见节义,故云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,非独贞女云尔也。廉耻二字是汝终身人禽关头,不可不慎。况县公器重汝,期汝远到也,奈何以不肖自居!”
继而邑侯王公,谬加赏识,虽破格礼遇,余益以廉隅自守。故自十二入庠,至今十余载,总无片纸只字,以及公庭,皆一一遵母训也。
谨言章 第十四
里中人,有以不洁贻笑者。余于母前偶谈及。母曰:“汝得目击耶?”余曰:“传闻耳。”母曰:“昔人云‘闻人不善,如闻父母之名’,耳可得闻,口不可得言也,即得之亲见,不可扬恶,况传闻乎?病从口入,祸从口出,即使无祸,然喜谈隐匿,亦非盛德事。”
功令章 第十五
余居家无产,而族人颇繁。有以土田求寄,希免杂差者。母曰:“族人固当敦睦,但功令严包揽之禁,徇私情而蔑王章,不忠也。后有拖欠,代为家累,不智也。凡事须虑终始,目前徇之,后有事返之,是为德不卒也。成怨则一,不如早断。”
崇俭章 第十六
郓俗尚奢靡。母每诫余曰:“富贵之子患不俭约,贫贱之子患不阔大。余诚不愿汝做酸态,然语云,俭用胜求人,惟俭可以养廉。古人淡泊宁静,须知宁静从淡泊中得来。”
母训弁言
译文:周长欣
上一年丙午年,又是学子比试之期。我魏氏弟子子相,以美文在齐鲁夺魁。比试完毕,我随从诸位大夫参加鹿鸣宴。届时,总裁给谏、枢部吴公、翁公,他们就谈论子相的文章,并不太重视。然而当子相来我住所中,拜见我时,我观察子相这个人,清秀标致,亭亭玉立,芳兰之气,幽香怡人;读他的文章,出入经史,犹如身临其境,探深渊之深,踞高山之高,妙不可言。待询问打探其内心世界,又发现与我有水乳交融、针芥相投之合。然后我长叹一声说:这也许是他有志于圣贤心性之学,根据经术做文章,而不只是自己小小的轻声细语,更不像有些世儒以寻章摘句为能事,更不是不精于家学者,所能做到的。
过了一年,丁未年,子相得不到事干,再一次游历山东稷门,不以好文章不被重视而有所怨意。随即返乡侍奉母亲,以家庭亲人之间的温暖为快乐之事。现如今,子相拿出当时亲手编定的书稿给我看,里面写的都是他母亲陈孺人教诲子女的内容,是子相随身携带及时提醒警戒自己的物品,犹如韦弦。(韦弦:古人说:性急,故佩韦以自缓;性缓,则佩弦以自急。佩带韦、弦,以随时警戒自己。)
陈孺人,原本是儒家之女,早年嫁给魏家,安心居于夫门,不久,丈夫去世,她未满三十岁,称未亡人。而留下来的只有萧条的四壁,和呱呱孤苦的两个孩子。陈孺人以母兼父,又以母兼师,外持门户,内供膳食。机声灯影,日夜纺织,还以草画地,和丸计数,施以家教,艰苦努力将近三十年。而后子相以孤独之身崛起奋争,终于成其大志。
今观《母训》十六章所载内容,全是忠孝节义的大节操,是太平盛世亲自躬行的重要道理,应当与周礼内则数篇一样,名垂千古。如此的母亲,难道只能以会酒浆烹饪,说她能遵守为妇之道而不亏欠吗?难道只能用能甘心情愿忍受冰霜毒害来规范为妇之准则吗?再看子相的文章和为人,如果不是陈孺人的母教,不会达到如此的地步。
我因为上述情况而大为感动!现在世风不古,人心日下,有些人越轨逾矩,放荡闲懒,往往把自己置之士、农、工、商四民之外。碌碌无为,甚至为非作歹。所以,我觉得这《母训》可作为母亲教育子女的典范模本,愿所有天下做母亲的,都应当像陈孺人这样教育自己的儿子,所有天下做儿子的,都应当像子相这样遵照母亲的教导去做人。这样或许才能对世道人心有所帮助吧!于是,我顺从子相的意愿,将《母训》付诸雕版印制,而写了上面这些话放在前面。
古鄗地后裔迁居鲁境
魏甫氏题
母训自叙
不肖希徵,自来到人世懂事以来,以耕读为业,一向以清白公正,宽宏大度,著称于县中。往上说到我祖父啸渔公,嗜好琴书,不大过问家里人的生产生活。到我的母亲陈氏嫁于我家先父时,家里已经穷得只剩四壁了。因此只好回到外祖父家,依靠他们共同生活。我外祖父姓陈,讳尧典,字唐宪,精通善著理学文章,称名儒。他中年去世,遗下舅父三人,我们更是孤苦伶仃,满目萧瑟。
明崇祯辛巳年,父亲染上时疫,病倒后再没起来。母亲那年才二十六岁,哥哥六岁,我还在襁褓之中。母亲性情稳重,聪明灵慧,又处在良好的家庭环境中,关于诗书、人品的教育,多有耳濡目染。她有心施展自己的志向,吃苦耐劳,矢志守节,抚养我们兄弟二人。辛勤纺织赚取银两,以供家中膏油之需,什么样的艰难困苦都尝遍了。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亲,唯独我只能以母为父,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依靠母亲生活,而我既要依靠母亲生活,又依靠母亲的教导而成长,并有所成就!
回忆学语时,母亲口授三字经以及五、七言诗,我大体上能记忆背诵。四、五岁时,母亲对我说某诗是古代人作的,某诗是外祖父或舅父作的,并略说大意。稍大些,母亲就向我传授四子之书及其外传,我于是就从本经开始学习研读。我的性情鲁钝,因为本来就鲁钝,因此,全靠从小在母亲怀抱中接受开导教育,才有所进步。我于十二岁入县学为秀才。舅父们也各自到外地为官,对我的教育,越来越少。而我的一言一行,母亲仍然是一点也不宽恕。每有母亲的教诲训诫之言,我就立即记在纸上,放入怀袖中,随身携带,也就没有什么忧虑,因为我能时刻恪守训诫之义,随时加以警惕,期望没有什么污损危害于我。久而久之,就积存成一本小册子,现在想付之雕版,使我家的家教永垂于世。于是,我就先摘取其中重要部分,编著为十六章。这些文字,都是用家常话写成,虽然稍微加以润色,却不敢对句子妄加粉饰,唯恐有损于母亲教诲的宗旨啊!
母 训
不肖男魏希徵编辑
君恩章 第一
我五岁时,母亲以君、亲、师大义教导我。我对母亲说,对亲、师的恩情,我听说过,也懂得,但不知君为何人,如何有恩于我呢?母亲说:君是天下之主,就拿近几年来说,盗贼四起,百姓流亡,如果没有清朝的有道之君,你我母子怎能安享太平的生活呢!这样看来,朝廷的恩惠,简直与天覆地载一样,比亲生师教更为重大。所以诗经上说:太平无以报,愿上万年书。
祖泽章 第二
母亲经常说:你祖父虽然没有遗留家产,但他一向崇尚高雅,本质纯朴,他的行为从不被乡里人所非议,他的足迹也没有到过公庭(因犯法被捉),清德足以昭示后人。这和那些积恶败行、以孽产遗留子孙的世人相比,高于他们何止千万!你小子应该念念不忘!
祭扫章 第三
父亲去世时,全家人染上瘟疫,死去的父亲暂时寄葬于城外,到现在因为贫穷,还没有改葬。当年,母亲率领我们兄弟二人前往祭扫,整装肃穆,必躬必亲,仪态虔诚。母亲说:你父亲生前,性情严厉而又喜好礼节,如果我们不亲自到墓前礼拜,只是到田间撒散一些纸钱,你父亲的阴灵能不斥责我们吗?而且你父亲生前从不随便索取别人的钱财,对于来路不当的钱财,万万不可做祭品,应该求得好人的东西,用以祭祀。这样,才可称为孝子。
琴训章 第四
我祖父于辛巳年病逝,遗留下残琴一张,残书数卷。母亲整理好做供奉之物,每逢初一、十五必定焚香祭拜,并且总是指着这些东西,对我们说:这是你祖父留有手泽的遗物啊!我年少,不懂事,就问:这琴有什么好处?母亲说:琴音,清脆悦耳,余音绕梁,庄重透着和谐,与平常的响声不同,所以古代圣贤,从不废弃。抚琴可以陶冶情操,平和性情,激人奋进,对人有很大的教育作用,你小子不要忘记这美好的声音。
拾遗章 第五
我的哥哥子卿,在阳谷县侍奉我三舅,因躲避病虐而居住在佛阁里。恰巧有个姓张的人,把十余金遗掉在佛阁上,大概是他纳粮所需的金钱吧!我哥发现后,追上去,把钱还给了他。等哥哥回到郓城,姓张的人登门致谢,母亲才知道了这件事,便把我叫到堂屋,对我说:你哥哥不拾遗金,据为己有,又不因做了点好事而告诉他人,你应该向他学习。对所见到的财物,不能随便拿取,做了好事,也不能力求别人知道。你以后都应该这样做才对。
入学章 第六
回忆我六岁入小学,放学回家,拜揖母亲。母亲说:你知道读书为什么吗?我说:登科做官呀!母亲笑着说:不是啊!做官由天命由朝廷,自己如何能决定呢?读书看起来,好象是为了做官,而究其实是为了做人啊!读圣贤书,应当做圣贤事,不能只从科举成名这方面来考虑啊!
事嫂章 第七
哥哥病逝,遗下一子一女。嫂子不饰容颜,誓不再婚,说:我愿意像我的婆婆一样守节,咱家可作为一门双节而称名于世。母亲听后,很是同情可怜我那苦命的嫂子,非常感动乃至哭泣。母亲对我说:古人事嫂如事母,你夫妇俩侍奉孀嫂应当像侍奉孀母一样啊!因此,我们夫妇不敢因为家务劳作而劳烦嫂子,诸如所有起居之事,我们侍奉时,都十分小心谨慎,不敢有半点疏忽,全都一一遵照母亲的教导。这并不是我个人的能耐,而是母亲以身作则、教育感化的作果。
训侄章 第八
我与侄儿一块嬉戏玩耍,念及他是孤儿,每次有不当行为,都不忍心苛刻地责备他。母亲见了,变了脸色,有些发怒地说:人都有私心,难道还能不相信吗?你儿子有错,你责备儿子,是爱他;你侄儿有错,你却以姑息迁就去爱他。这两种情形明明白白摆在这里,你为什么不能一样对待呢?我说:我一定接受教诲。
佩韦章 第九
我的性情急躁,而我媳妇性情宽缓。每有意见不和,我就情不自禁地动怒,责怪于她。母亲说:你媳妇端庄厚道,宽宏大度,应当做你的老师,你是不懂得“佩韦”的道理,所以才发怒的啊!
择交章 第十
我入县学中了秀才以后,渐渐地有所游历交往。有一天母亲把我叫到跟前,教训我说:“朋友居五伦之一,交得好友,对修养道德,磨炼意志,成就事业,都有所帮助。如果只是为了一时的痛快,所交的朋友,还不如自己,那么对于自己终身的人品修养,没有什么促进和益处。如果交结土匪一样的人,你就一定会沦落到下流人的行列。所以,交友不可不慎。正因如此,我在尊师、交友等诸方面,都多加思索,反复琢磨。虽然出门在外,而家母的教诲,却时刻牢记在心。
尊师章 第十一
自从我舅父长久流落京城,母亲就为我聘请了赓勲先生,早晚督促我学习,使我很有进步。后来先生还乡,我就没有了依靠,无所适从。母亲听说李善有先生贤达,就命令我拿着文书去请教。岂不知那时,先生已很快离开学堂,谦恭退让,不接受我的拜见。母亲听说后说:尊师然后敬业,这是大事,你怎能不行敬师之礼呢?我遵奉母亲的指示,再次和老师会面,侍候老师时,特别殷勤周到,博得了先生的认可。先生就以文章道德,随时对我加以提醒教诲。后来,先生远赴东粤做官,我又遵照母亲的指令请教六超先生,也像侍奉李善有先生一样,而受益匪浅。
母亲常常教育我说:秀才最让人担心的是不虚心,往往自持贫贱,把求教先达之门视为耻辱,这是因为自己身份低,所见不广。请教先达,这都是为了学问,并非因为权势和利益。与尊贵者交游,就是与清静高雅之气相近,这又有什么特殊,而非把自己局限于篱笆之内呢?试看古人交游富贵人家就如同贫苦人家一样,这是什么样的心胸,什么样的眼界!
为师章 第十二
我因为屡次比试均获优等,所以就有人家请我做家塾老师。为此请命于我的母亲,母亲皱起眉头,有些担忧地说:“当塾师,能得到馆金用来养家糊口,当然是好事,但唯恐有损于阴德。”我惊讶地追问母亲:“当老师教育人也是好事,对阴德有什么损害呢?母亲为什么这样说?”母亲说:“咦,你年少不知道,凡是享受人家东西的,应当忠于人家的事情,稍微不尽心,就是罪过。如果你的学问未到当老师的程度,任意讲说,就是以偏见误人。如果懒惰又粗心,不负责任,搪塞支吾,得过且过,便是欺骗弟子、欺骗自己的良心,欺骗神明。到后来,欺君罔民,便会从此开始。又或者因为束金的多少,分功夫之疏密,而有差别,没有了平等之心,罪过更大,这难道不是有损于阴德吗?”我再一次拜受母教,才敢出门为师。
廉耻章 第十三
我14岁的时候,县官姚公知道了我的情况,因为我有所作为,他想收养我。乡里就有人嘱咐我,托人替我说情。为此请命于我的母亲,母亲闻听当即大怒说:士穷才见节义,所以古人说,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。这话不只是对贞女说的,对男人也是这样要求的。廉耻二字,是你终身都应遵循的,这是做人还是做兽的关键,不可不慎重对待!县公想收养你,是器重你,看得起你,期望你道德人品、学问见识的造诣,都很深厚啊!你怎么能如此地以不贤自居呢?
后来,县里的王侯贵人,智士贤达,对我倍加赏识,虽然多有破格的礼遇,但我越来越以品行端方,严格要求自己。所以自十二岁入县学,至今十多年,一直没有片言只字非议我,以及公庭牵连。这都是我一一遵守母亲教诲的结果。
谨言章 第十四
乡里人有因为行为不端而被耻笑的。我在母亲面前偶然谈到这件事,母亲说:你亲眼看见了吗?我说:是听说的。母亲说:古人云,“闻人不善,如闻父母之名”,耳朵可能听得到,可嘴里不能说出来。即使是亲眼见到,也不能传扬不好的事情,况且是传闻呢?病从口入,祸从口出,即便没有祸患,喜好谈论别人的隐私,说别人的坏话,也并非是件有道德的好事。
功令章 第十五
我全家没有什么产业,而族人很多。有的族人就想把土田求寄于我家名下,以期望减少公差杂役。母亲说:与族人本来应当敦厚和睦,但法令严禁包揽之事,徇私情而蔑视王法,是不忠的行为。如果以后多有拖欠,就会成为家里的累赘,这是不明智的做法。凡事都要考虑始终,目前徇私情,以后有返情之事,这是做好事没做完啊!如此看来,徇私情,不管是成功还是没成功,产生怨恨,都同样是不好的事情,不如早做决断。
崇俭章 第十六
郓城民俗,还有些奢侈浪费。母亲常常警诫我说:富贵之子就怕不勤俭节约,贫贱之子担心不大方,我实在不愿你有酸穷的姿态。但俗语说:俭用胜过求人,只有勤俭可以养就公正廉洁之人。古人淡泊宁静,但必须明白,宁静是从淡泊中得来的。(如若一味刻意追求享受,欲望太强,必然惹祸招灾,何谈宁静安乐!)